夏娃正悄悄启动音色，评《黄昏色的咏使》

本文作者：熊腾浩

序、如果音调有颜色

细音启在《黄昏色的咏使》（《黄昏色の詠使い》，下称《咏使》）第一卷后记这么写道："就算再细微也好，希望能试着启动音色。"，这也是"细音启"这个笔名的来源，然后他就自己编造了一套语言并且用它写了几首歌套进这部出道作品中，夸他一句天才还真不算过分。

当然，抛去细音启的个人作曲加成，《咏使》依旧是一部优秀的王道幻想系作品，甚至可以说《咏使》就是王道幻想系作品的绝唱，当然这也直接否定了细音启之后的作品，不过这些并不是本篇文章的重点，我们还是将重心放到作品和轻小说当时的发展上，看看是什么造就了这部王道幻想系中的扛鼎之作。

一、剑与魔法是ACGN中永恒的浪漫

在开始之前，我先来解释一下"王道幻想系"，对于"幻想系"目前笔者并没有找到较为详细和完整的解释，但是这个名词又确实存在，并且在本篇书评中幻想系不过是对一类作品的概括，姑且先借用东浩记在《动物化的后现代2 游戏现实主义的诞生》中对其做出仅限于本书评的定义，即作为舞台的世界，多数是由常说的"剑与魔法"这种幻想世界观所构筑的，但非只有这种模式的作品称为"幻想系作品"，王道系倒是很好解释，同样的路子，写得好的叫做王道经典，写得不好的叫套路粪作嘛。

《咏使》第一卷的出版时间是2007年1月20日，考虑到竹冈美穗在第一卷的绘者后记提到的"认识奈特他们已经半年了"这句话和印刷时间，我们可以推测出《咏使》初稿的完成时间是在2006年中旬甚至之前，这是个什么时期呢，一个提示是宝岛社的《这本轻小说真厉害》，它创刊于2004年11月26日，这距离细音启完成《咏使》不到两年，此时轻小说这个概念被重新提起不久，业界中开始出现很多类似《ROOM NO.1301》之类的探索作品，在这个时期，轻小说这个题材还没有进化到如今的地步，还有太多的题材等着作者们去开发，大家都在探索属于轻小说的道路，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一切对于轻小说的尝试都是被允许的，成功者诸如浅井LABO的《罪人与龙共舞》，奠定了黑暗系轻小说的山门，还有西尾维新的《戏言系列》，以一己之力带起西尾流派，当然，也包括我们今天的主角细音启。

剑与魔法的架空世界题材很适合轻小说甚至是所有ACGN作品，这自然无需多提，而细音启个人"瑟拉菲诺音语"的这一创造，将《咏使》的架空世界提升到了一个极为梦幻的水平，即使在《奇诺之旅》和《灼眼的夏娜》等同样将舞台设置在架空或半架空世界的幻想作品已经打出名号的情况下，细音启的操作依然可以说算得上是开局满等带神装，竹冈美穗小姐的插画还有 "瑟拉菲诺音语"的设定，这些都给《咏使》塑造了一个梦幻而美好的印象，给读者带来一种在阅读绘本的感觉，这都是幻想系在《咏使》中留下的印记，我们来重点讲讲这个部分。

幻想系在游戏作品和动画、漫画作品中均有沿用，也就是说，剑与魔法的世界在ACGN作品中常常出现，并非轻小说所独有，当然一般文学作品中也有出现，这个不是重点暂且略过，作为一个经久不衰的舞台，幻想系的搭配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纯以男性或女性角色为主体，侧重成长、友情和挑战的热血作品，另一类是兼取男性和女性角色，以成长和恋爱相搭配，注重少年少女的羁绊的幻想恋爱故事，显然，《咏使》属于后者。

《咏使》的成长部分由奈特和库露耶露的二人名咏作主进度条，支线任务是艾达等一众新生代，而基本所有人的成长部分都可以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对自我的探索，对能力的提升，还有对力量的认知。三个部分我们拿三个人来做个例子，奈特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夜色名咏为什么被称之为夜色名咏，自己又为何获得了所谓夜色过后的"黎明"的名字，在对夜色名咏做出自己的解答之后，奈特才能真正为成为一名夜色名咏士迈出步伐。对能力的提升这一点在三者中并不突出，但"变强，然后待在库露露身边"的愿望的确存在于蜜欧心中，驱使着她向前迈步。艾达是最后一个例子，在全是法师的世界中她却是个前排，对自己拥有的这并不合群的力量，艾达的成长体现在对该力量的接受和利用上。而归根结底，所有关于成长，关于角色行动的目的，都有着共同的出发点，"爱"。

爱是幻想系的浪漫之一，细音启将它运用到了极致，就算是反派，出发点依旧是扭曲的，激进的爱，爱着爱人，爱着名咏生物，爱着世界，由此造就了其第二个特质，在《咏使》中，真正的反派是不存在的，所有与主角团行为相反的人类，不过是在表达爱的方式上出了问题。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笨蛋，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这个世界。我们一般管把反派角色拉到正方阵容或者改邪归正放弃反派行动叫做洗白，但《咏使》不这么干，细音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大家都是白的，但是大家都是笨蛋，都是固执可爱的笨蛋，都是贯彻自我的笨蛋，遇到这样的角色，读者的心情很难带有厌恶，更多被激发的是同理心和怜爱。

然后说恋爱部分，照着幻想系的王道发展，库露耶露和奈特的关系与命运和世界紧紧相连，换句话说就是天造地设，不在一起都难，并且和一般的恋爱正剧不同，王道幻想系带来的恋爱剧情缺少猜疑和误会，但又与《继母的拖油瓶是我的前女友》这种靠糖分取胜的不同，《咏使》的恋爱有的只是无限加深的羁绊和信任，按理来说这样的恋爱剧情并不好看，奈何细音启靠着梦幻的世界观硬是将毫无起伏波澜的好感度增加写成了以赞来歌谱成的史诗。

相较于一般的幻想系作品，细音启的技能点更多是点在了世界观和故事背景的设定上：五色的名咏，"赞来歌"美妙的音符，少年将五色结合为虹色的愿望，少女对夜色名咏的追求，大人们都忘却的事情，孤挺花、败者之王还有阿玛，黎明色的《咏使》与空白色的真言，幻想系独有的浪漫在细音启的笔下焕发光彩，构建成一个梦幻的世界，值得一提的是，《咏使》的战斗部分尽管会出现死亡和受伤，但绝对不带有血腥和仇恨，战场更多地被抹上了童话的色彩，而人们的战斗仅仅为了寻找自己的道路和保护想要守护的他人，即使站在主角团的对立面，反派角色的行动依旧让人怜惜，这是《咏使》在幻想系中脱颖而出的一大特点，整部作品干净清爽无污渍，我们不用去思考反面角色的阴谋诡计，也不用担心主角团的突然倒戈，只需要去享受一个简单的幻想故事，带着少年少女单纯的心意走向世界的彼岸。

虽然我们说细音启梦幻的世界观对《咏使》有着巨大加成，但依靠着王道幻想系的老路子，单纯地将剧情完全附着在成长与恋爱上，并不足够让《咏使》被称赞为幻想系作品的绝唱，这顶多算是一部优秀的幻想系作品，已经足够稀有，但也不能以让人流连忘返。

二、孩子和世界的抗争是幻想系中升华的进行曲

细音启很聪明，他没有选择将成长的主线进行到底，而是剑走偏锋开启了第二篇章，《咏使》第二篇章的故事，围绕着"大人们都忘却了的事情"展开，谱写耶露与奈特的二重奏，这里的"大人"自然是墨守成规，只承认五色名咏的，否认伊芙玛丽的老师和同学们，与此相对的"孩子"不仅仅是属于主角阵容的成员，灰色名咏的持有者等人依旧能归类到孩子的范畴，换句话说，《咏使》是以孩子为核心的故事，依照孩子们对待世界的方式我们就可以十分简单地把阵营分成两派，一派是被世界给予了伤痛，选择以伤痛对抗伤痛的反派阵容，另一派是被世界给予了关爱，选择以关爱对抗关爱的主角阵容，这么梳理起来《咏使》的脉络就很好地展现在我们眼前：《咏使》的内核，是被关爱者给予被伤害者关爱的幻想系故事，稍稍有点不同的是，这里的被关爱者与被伤害者，都是孩子。

自然，孩子在这里并不是生物学上的定义，按照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益"里的"小孩"莫名契合《咏使》中的孩子，他们守着自己内心的对错逐渐成长，一个微小的扣分点是，王道幻想系的题材之下双方对待世界的态度过于互补，主角团基本上是坚定着对世界的热爱，反方阵容则是一味保持着对世界的仇恨，而二者的共通点就是，主角团因为世界有着身边所爱的人，所以爱着世界，反派因为世界夺去了身边所爱的人，所以恨着世界，深究下来，我们能够看出细音启对于人物塑造的把控并非完美无缺，始终是围绕着羁绊进行描绘，多少给人一种范式角色的感觉。

不过，抛去范式角色的些许瑕疵，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着将主角团和反方角色的性格综合到一起，他们对世界怀抱梦想，他们被世界划上伤痕，他们或许重振精神继续前行，或许心灰意冷选择反抗，但最终，所有人都将化归于虹色与夜色的音调，在世界的怀抱中走向前方，我想，这就是细音启对少年少女的幻想，最好的描述了。

总结起来，《咏使》的幻想部分凭借着梦幻的世界观将自身的地位抬到了极高的境界，由此延伸的剧情和角色直接站在了高起点上，再加上及时的内核转型，《咏使》的下限已确定，光是凭借着幻想系的部分，《咏使》的成就已必然不低。

三、恋爱喜剧是轻小说中不灭的主旋律

虚幻过了头就只剩下梦镜，文艺过了头就只剩下华丽，细音启描绘的幻想世界固然美好和梦幻，但当这个世界太过美好和梦幻的时候，它就超出了"小说世界"的范围，正式走进"游戏世界"的歧路，我来解释一下这两者的区别，相较于游戏世界的高自由度，小说世界的世界仅仅由作者带领读者进行探索，但作者对这个世界一定是提前构思完成的，随着故事剧情的发生幻想世界将一点一点地向我们展开，就像我们在看作者玩游戏，我们知道，世界观主要为了故事服务，而当世界观过于梦幻的时候，故事也就很容易飘起来，当《咏使》被塞满梦幻的时候，剧情也就仿佛飘在云端，它可能足够美好，但是太不真实，不如尝试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全文由诗歌咏唱构建的故事，然后我们可以问问自己，好看吗？

不好看。

那怎么办？

我们来想一想，除了超进化后的王道幻想系，细音启还剩下什么可以利用？

需要提醒各位的是，《咏使》是一部轻小说，即使他是早期的，风格未完善的轻小说，他也依旧是一部轻小说，除去幻想系的特质，《咏使》中还存在着许多专属于轻小说的要素，谈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同文少一样，并不强烈但的确存在的轻小说化，才是《咏使》作为轻小说真正出彩的地方。

被梦幻的外壳骗进去之后，出人意料的是全书的语言并没有想象中这么梦幻，除去名咏、战斗和互诉心意的部分，日常的叙述和调情部分都偏向于轻小说的风格，这里的所谓"轻小说的风格"是一个很玄乎的说法，大体意思是你看到这样的文字就可以依稀辨认出这部作品是一部轻小说，我试着将它解释清楚。

刚才提到的"轻小说的风格"大体上起源于自出世后就从未离开轻小说创作主旋律的题材--恋爱喜剧，恋爱喜剧顾名思义，主打"恋爱"和"喜剧"，旨在营造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即"开开心心谈恋爱"，这类风格的前置条件是真实和直接，即所有人的心意均可在上帝视角简单推断得出，这导致所有角色在读者面前毫无隐藏，并且一般来说正面的女性角色最多只存在一位带有腹黑属性，所谓的党争和勾心斗角全不存在，有的只是单纯的恋爱中的少女对心上人的追逐，换言之，是"轻松"的恋爱故事，轻松的故事搭配的是轻松的语言和舞台，舞台采用高中学园，或者在架空世界中年龄阶段类似于高中的学园，语言风格轻松明快并带有明显的吐槽部分，用这个定义来描述《咏使》中轻小说的痕迹，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细音启利用青涩的恋爱喜剧描写回避了《咏使》飘到天上的失误操作，轻松明快的日常将名咏士拉回了我们的身边，这一手对于读者的代入感提升程度巨大，毕竟，身边的高中生和完美无缺的高中适龄生，带给我们的观感是不一样的。细音启大胆地抛弃了梦幻的描写，在日常叙述中代入轻小说的笔法，就此真正将"有趣"这一属性加到了《咏使》身上，将《咏使》的角色和世界从高高在上的天堂拉到酸甜苦辣的人间，幻想系的梦幻构筑了世界，轻小说的轻快有趣了剧情，两者相辅相成，幻想系的绝笔，就此诞生。

结语、探索和融合是新生事物勇敢的啼鸣

照例，我们来总结一下全文。

《咏使》的舞台选择的是梦幻的剑与魔法世界，故事选择的是十分王道的少年少女构建羁绊改变世界的主线剧情，背景上搭配的是夜色名咏的少女和红色名咏少年的约定，这些算是"幻想系"在《咏使》中的一种运用，同时细音启对王道幻想系的内核薄弱这一缺点进行深化，最终在孩子对世界的接受与反抗还有自身的成长落脚，最后，插画和新语言的设定给《咏使》赋予的梦幻外衣，将《咏使》的"梦幻"，也就是幻想世界这一部分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与此同时，相较于浪漫和奔放的战斗叙述方式，轻小说风格的日常更侧重于轻松和愉快，这一点反过来弥补了幻想系本体过于梦幻的缺点，将《咏使》从一个高冷的王座上拉下来变得平易近人，这种反转成功将《咏使》推向神坛，即"幻想系作品的绝唱"。

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反转只能存在于文章打头就提到过的轻小说探索时期，《咏使》是未完全轻小说化的轻小说，是最大限度保留的幻想系本身的浪漫，并佐以恋爱喜剧的青涩和轻松塑造出来的作品，是轻小说无心之中点到的技能点，是梦幻的幻想世界与轻松的轻小说故事的完美融合。

但是，随着细音启对业界的熟悉和轻小说文化的发展，他的作品也越来越轻小说化，即使还能想出另外的、惊艳如瑟拉菲诺音语的创造，细音启也不能再写出《咏使》一样的作品了。而幻想系巅峰这一名号，似乎还要在《咏使》和细音启的头上待很长时间。一如《咏使》第一卷的卷名，夏娃（《咏使》）在黎明前（探索期）微笑。